第一百五十九章 孔疚何以慰苦心
君墨宸走了几步就因为我的反抗而不得不停下来,我扎挣着从他身上下来,他铁青着脸攥住我挥舞的胳膊,“凌倾颜,你闹什么?”
我防备地看着他,试图退开几步,却被他攥得死死的,“我闹什么?君墨宸你说我在闹什么?庄宜呢?带我去见她。”
“无理取闹。”君墨宸愤怒的目光微微闪烁,忽然松开了我大步走开。
他这样的反应更加令我确定,庄宜一定出了什么事,至少不应该是平安无事的。
我想起来,其实这场策反,庄宜一直都算暗中策划的,君墨宸手眼通天他一早便知道我们的谋划,且庄宜还是凌国的长公主,比严奕更加留不得。
这一认知,差点令我即刻便要晕厥过去。
千万,千万不能这样。
心中暗暗祈祷,君墨宸,但愿你不要如此。
那样,才是真正地葬送了我们所有的缘分。
君墨宸已经的背影已经快要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处,阳光倾泻在他的身上,光明高大的仿若神袛。
我已然顾不得形象,拔腿追过去,声嘶力竭地唤他,“君墨宸,你站住……”
君墨宸的背影晃了晃,仿佛是下意识地走了两步,反应过来却又顿住了,我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扯了他的手便往麟趾宫去。
我不知道他到底对庄宜做了什么,只愿我所有的担忧都是杞人忧天。
我不敢多想,生怕所想的一切都应验。
君墨宸俨然已经知道逃不过的了,他素来知晓我的脾气。
君墨宸站住,手臂一用力我便再扯不动他一步,他仿佛一座大山,磐石无转移,任我怎么拖拽都不曾移动一步。
他终于愤怒的咆哮出来,“为何什么都要刨根问底,有些事情就让它留在过去不好么?你事事都要洞悉清明,若是活得糊涂一些,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活得糊涂一些?不问,不闻,不听,不看吗?
我的身体冷冷地发起抖来,“这么说,你当真做了对不对?”
君墨宸愣住。
眼前仿佛一下子都变得暗无天日起来,心茫茫然往下坠着却怎么也到不了底,只是坠着,坠着,永远没有尽头一般。
君墨宸的脸在面前恍恍惚惚不真切起来,我无力道,“君墨宸,你告诉我,你到底将庄宜怎么了?”
他喉头滚动,半晌才走上前来,将我的手指攥进他的掌中,“倾颜,你相信我,不论我做了什么都是为着你好的。庄宜身为后宫嫔妃却与逆臣勾结谋反,并非是我容不下她,而是大宸江山容不下她,我身为一国之君,不能置天下百姓于危难之中,你为我想想好不好?”
呵!为着我好?!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狠狠将他的手甩开,咬牙切齿道,“你既然觉得自己不能置天下百姓于危难之中,那么我告诉你,我与庄宜是一起的,我同她一起与严奕策反,我姓凌,我是凌国公主,没有了庄宜还有我,没有了我,还有辞颜,再不济还有如兰……”
君墨宸着急起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快住口。”
我不管不顾,“你有能耐便将我们都赶尽杀绝,你不是一国之君么?更应该杀伐决断,斩草必要除根的道理你比我懂,你快些动手啊,杀了我你方能坐稳这一国之君的位子,否则你将生生世世永无宁日。”
君墨宸的面色一点一点灰败下来,他紧紧地再次握住我的手,急切道,“公雅,你是玩笑的对不对?我们还要生儿育女,我们还要共享山河,你都忘了吗?”
我冷冷地看着他,“玩笑?你可曾记得你方才在麟趾宫答应过我的事?你说要让辞颜回到庄宜身边,你说如兰可以得到世人的尊重,可是现在呢?君墨宸你的话才是玩笑,你所有的誓言都是玩笑。”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可是我保证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我要这最后一次做什么?该杀的都杀尽了,才来说最后一次,不觉得太晚了些吗?
记得从麟趾宫出来时,庄宜还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事是自家姐妹不能分担的,我原以为只要我将这一切都承担下来,不叫她知道,她就可以不必承担那些痛苦。
那之后,她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将辞颜养大成人,生命无虞。
却原来,是我太天真,君墨宸是根本容不下她的。
我竟不知,那是她在这世上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也没想到,曾经我以为与严奕在大凌时是我最痛苦的一段时日,想要将那段时间从记忆里剔除出去,可是我从未想过,那却是我与严奕此生走过的最后一段路程。
若是早知道,是不是当初我会更加珍惜一些?
可是哪里会有早知道呢?谁都不能预见后来的事。
我挣了挣他的手,他却将我攥的更加紧了,心里升起巨大的悲哀来,曾几何时,我也这样紧紧地握住过他的手,紧紧的拥抱过他。
可是如今,我无比的痛恨自己,若不是我,是不是严奕与庄宜就不必死,所有的事情都可以重新来过?
我无力道,“君墨宸,你放开我。”
“我不放。公雅,我们来抚养辞颜,我封如兰为郡主,令离陌抬她为正房夫人,我们之间再没有旁的阻碍了,只要你愿意,我只要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我看向他的眼睛,心里升腾起愤怒来,叫我踩着凌国万千人的性命来与他过岁月静好的生活?他想的这样好,只可惜我要让他的希望落空了。
咬牙道,“放手。”
我依旧只是这一句。
“我不放,我千辛万苦的才将你接回来,我为何要放手。”
“放手。”
“光天化日之下,这样好看相么?公雅,我们别闹了好不好?我们回去,还像从前一样。”君墨宸的语气软下来,近乎祈求。
可是胸腔里的那颗心已经渐渐衰竭,死去,再也活不过来了。
手腕渐渐的泛起青紫,可是他依旧不放手,固执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我微微地皱起眉头,还是那句话,“我要见庄宜,你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君墨宸身子轻颤,慢慢地垂下了头去,“我带你去。”
他依旧不放手,只是手上的力道再看见我腕上的青紫时微微地放松了一些,却仍旧是我挣脱不开的力量。
我执意不肯坐他的轿辇,君墨宸只好与我在炎炎的烈日下行走,太阳炙烤着皮肤,汗液顺着额角淌下来,每一步都变得异常艰难,面前的君墨宸从一个变成两个。
他宽肩窄背,为了配合我的脚步,也走的极慢,汗水滴下来一点点地淌进他的颈间。
我已然不知心痛的感觉了,呆呆地看着这个气宇轩昂的男子,脑中空白一片。
耳边乍然响起宫人诚惶诚恐请安的声音时,我才骤然反应过来,抬头时才发现已经到了流霜宫,品儿作为掌事宫女带领众人来迎。
没有庄宜。
仿佛是意料之中却又格外震惊,身体微微地打起了摆子,明明是烈日炎炎,却如处冰窖,手脚冰凉。
我回过神来,挣脱了君墨宸的手不死心地问品儿,“你家主子呢?”
“回贵妃娘娘的话。”品儿语带哭腔,明显是极力克制的,“我家主子在殿中。”
我强自道,“姐姐是身体不适吗?怎么不出来接驾?”
品儿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地垂下了头去,却沉声哭起来。
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我不自觉地回头看眼君墨宸,他只是一脸平静地站在身侧。
他自然是不在乎的,对于他来说,庄宜只是后宫万千女子中的一个,只是威胁到他大宸江山的人,罪有应得死有余辜,而对我来说,庄宜却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凌国皇族在他的铁骑下除了个干净,如今竟连这最后的一个亲人都不给我留下。
脚下灌了铅一般,似有千斤重,径直便要进去殿内,品儿吓了一跳,冲上前来拦,“娘娘贵体还是莫要进去了,若是什么脏东西冲撞了您可怎么好?”
我不管不顾,什么都听不进去。
一进殿,正中便是一副棺椁突兀地安放在金碧辉煌的宫殿。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混沌的大脑,庄宜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她隐忍的哭泣,面对辞颜时藏不住的笑靥,对我的处处维护,对凌国的满含希望。
她受尽的所有苦楚还没有回报,她的所愿还没有实现,她心爱的女儿还未承欢膝下,她就静静地躺在了那里。
从此阴阳相隔,我们再也无法相见。
品儿忍不住掩面而泣,我抓住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您怎么问奴婢呢?是您跟娘娘出去的啊,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怎么我家娘娘就成了要赐死的罪人了?”
“仔细着你说的话,你的命不打紧,连累了一家子可就不好了。”君墨宸忽然从殿门处进来,声音冷冷地警告品儿。
心凉如许。
果真是他。
“庄宜……”
喃喃地唤出这一声,身体便软弱无力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