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造化
孔华珍?他竟然要娶孔华珍!
长宁失手跌了象牙骨扇,站起来就要冲过去。马尚宫眼疾手快,急忙和素莲两人将她按住。
长宁张口要叫。马尚宫忙道:“公主,体面呀!”
其实长宁心里已经乱如麻,张口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只有眼泪珠子一串串地落了下来。
他早就在和孔家议亲,今日更是有备而来的!
他要娶孔华珍!
圣上本就不赞成招崔景钰做驸马,见他另有亲事,对方又是孔家女郎,真可谓门当户对,他自然乐得顺水推舟,当即就应了一声好,降旨赐婚。
孔夫人也带着孔华珍过来,与崔家一道叩首谢恩。此事便这么当着满朝文武权贵以及家眷的面敲定了。
谁人不知长宁公主有意于崔景钰?所以寻常人家也不敢轻易将女儿嫁崔四郎,生怕招惹了公主妒火。可是李氏公主再嚣张跋扈,也不敢欺到衍圣公后人的头上。所以,也只有孔家女敢嫁崔四郎!
而这孔华珍虽貌不出众,但是出身高贵,又素有贤名,与崔家那个面如冠玉的探花郎倒也般配。
这样一想,这桩婚事还真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崔孔两家心满意足地退了下来,顿时又被众人团团围住,接受了一番恭贺道喜。孔华珍更是被一群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命妇女郎们从头发丝到脚尖地打量了一番。她素来端庄内敛,应对着着众人扫视的目光也淡定从容,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的羞红,倒给她增添了几分姿色。
长宁咬牙切齿,眼泪被妒火蒸发殆尽,眼里满是血丝。偏偏她又什么都不能做。她实在忍不下去,站起来推开宫婢,挟怒离席而去。好在马球赛终于结束,接下来就是宫宴,众人纷纷朝麟德殿而去,长宁的离席也没引起多少人注意。
待到宫宴时,又是另外一番热闹景象。
韦皇后带着女眷们分席而坐,女郎们饮酒作诗,谈笑所乐,很是雅致。只是皇后情绪不佳,谁都看得出来,于是作乐时便也收敛了几分,都不敢大声笑闹。
韦皇后身旁的案几上放着数样用来赏赐女眷的物品,有美玉璎珞,又钗环香囊,最醒目的,就是一柄半臂长的白玉如意。
在场所有命妇女郎都知道,今日得赐香囊和金玉者,将为太子良娣;而得赐玉如意者,便是今后的太子妃了。
皇室自然不会想当然地看中哪家女郎就赏赐,有望入东宫的那几家,早就和宫里互通过了消息。
原本最有希望得到这个白玉如意的卫佳音显然已经出局,孔华珍又被赐婚,只剩下杨家和郑家两位女郎。想到此,席上众人看向这两个女孩的神色便有些玄妙起来。
杨女郎依旧一派清高矜贵,只知吟诗作词。郑女郎却是笑语嫣然,正拿着一些新鲜的民间笑话说给韦皇后听,终于哄得韦皇后露出笑颜来。
郑女郎见自己首功告成,正准备再接再厉,就见马尚宫神色匆忙而来,附在韦皇后耳边低语起来。韦皇后神色一变,一脸愠怒地道:“她居然那真的……”
马尚宫苦着脸点头,“还请皇后移驾。”
韦皇后忍住怒站起来,吩咐众人照旧饮乐,自己则带着宫人匆匆离去。
“定是长宁公主闹出了什么事呢。”一个命妇笑着低声对泰平长公主道,“崔四郎突然定了亲,她怕是一时接受不了。”
泰平抿了口酒,笑道:“长宁要寻个和崔景钰媲美的驸马不容易,寻个差不离的,还是有可能的嘛。”
韦皇后怒气冲冲地带着宫人赶到三清殿,就见长宁披散着长发,穿着一身白衣,跪在大殿里老祖像前哭得声嘶力竭。韦皇后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晕倒过去。不知情的还当长宁死了爹妈,跑来哭丧呢。
老道长出来迎接皇后,惶恐道:“公主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过来就哭着说要皈依道门做女冠。贫道做不得主,还请皇后来劝劝。”
韦皇后怒骂女儿,道:“你这个孽子,就因为一个男人,你就要绞了头发做姑子,置生养你的父母于何地?”
老道长心想公主是要做女冠,不是做姑子,佛道不是一家。可韦皇后正在怒火兴头,他哪里敢出口纠正?
长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早说过,不嫁崔郎,我就出家!阿娘当初答应得好好的一定促成这门亲事,到头来却还是让他和孔家定了亲。阿娘若是爱我,就不会这么说话不算话!”
韦皇后气得绝倒,女官急忙扶着她,连声宽慰着。韦皇后好不容易顺过气,心里也终于明白自己是把这个女儿娇宠得太过分了。想明白这点,这个大权在握、杀伐果断的女人也终于横下了心,决定不在纵容爱女。
“这世上就不可能事事如你的意,你阿爹还是圣上,照旧诸多事情烦心。你身为儿女,就当替父母分忧解劳,怎么还有脸反过来指责父母?便是你安乐姐姐,也没有你这么娇纵,这么大胆!”
长宁尖声哭闹:“没有了崔郎,我就去死!”
“那你就去死好了!”韦皇后勃然大怒,摘下头上一根尖尖的凤钗朝长宁掷过去,“要死快死!我不止你一个女儿!”
长宁也是失了理智,抓着凤钗就真的往脖子上刺过去。不过哪里会让她真的寻死?她刚有动作,四、五个宫婢女史就冲了过去,将她扑到,把钗子夺了下来。
长宁被宫婢们抓着,大哭道:“崔郎!崔郎你为什么要负我?”
远在麟德殿里喝酒看歌舞的崔景钰端着酒杯打了一个喷嚏。旁边来道喜的郎君们抓着他又是一番笑闹。
韦皇后气得直喘,道:“好,好!金尊玉贵地养你这么大,为了个男人就要寻死觅活。十来年的教养都学到哪里去了?我看不把你拘着重新学学规矩,你就不知道是非好歹!”
说罢就让几个身强体健的女史过去将长宁架了起来,直接送回仙居殿关着。
长宁拼命挣扎,尖叫道:“女儿就是要绝食饿死!”
韦皇后气得反笑,“不是才说要出家的吗?明日就送你去南山姑子庙里落发!”
长宁一听白了脸。她闹归闹,当然不是真想出家。
马尚宫见状忙圆场道:“公主是一时伤心,魇住了,休养几日就会回过神来。”
韦皇后这才借了这个台阶,道:“那就送公主回去好好休养,再做个法事给她驱驱邪。”
长宁绝望道:“阿娘就真的没办法了吗?”
韦皇后叹气,语气终于软和下来,道:“文武百官和外命妇们都看着,这桩婚事已是铁板钉钉,你还是死心吧。天下不说比崔郎好,和他差不离的好男儿也不少,你何必死认他一人?”
长宁还想闹,马尚宫急忙招呼着女史将她半哄半拖地架走了
韦皇后这才重新起驾回了麟德殿。一来一回,出了一身的汗,还吃了满肚子的气,回到席上一眼看到杨女郎那矜持高傲的脸,没由来地更加不喜。
郑女郎倒是机灵体贴地亲手奉上一杯冰镇的杨梅桂花果露,也不打探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只捡了几个笑话说来给韦皇后听。
韦皇后喝着冰霜的果露,听着郑女郎絮叨,虽然也没自信听她到底说了点什么,但是觉得她这样知情识趣、机灵活泼,确实不错。她容貌又美,只要肯耐下性子陪着太子磨,没准有朝一日还能把那刁钻精怪的卫佳音压制下去。
这样一想,韦皇后便下定了决心,拉着郑女郎的手称赞了几句,就让女史把那柄玉如意赏赐给了她。
郑夫人见状,上前同女儿一起磕头谢恩,母女两人压抑不住狂喜之色。
杨夫人好似酒鬼看着一坛好酒变了醋,又妒又悔。杨女郎端了那么就的高贵冷艳的派头也终于坚持不下去,嘴角很是扭曲了几下。
刘玉锦看着好笑。平时那么清高,还以为真的对太子妃不在意呢,原来不过是装的。
韦皇后定下了太子妃后,又把一位沈氏,一位郭氏女郎定做了良娣。郑氏是二品官之孙女,四品官之女。那两位良娣都是七品小官之女,身份门第上都不可和太子妃比肩。将来恐怕有只有卫佳音能在出身上和郑氏一较高低了。
但是韦皇后却并不急着纳卫佳音。针对她的这个大大的下马威,正刚开幕呢。
女眷这边定下了三位儿媳,圣上那头,也定下了几个驸马人选。
圣上膝下成年的公主有三位,除了老大不肯嫁人的长宁,剩下的就是贤妃所出的高庆公主,和王婕妤所处的惠阳公主。
圣上和韦皇后商议后,下旨将孙家七郎招为惠阳公主驸马,将徐家五郎招为高庆公主驸马。至于长宁,父母偏爱,准备了四、五个年轻有为的公侯家郎君,连同几个家世清贵的新科进士,送去给她挑选。
长宁被关在仙居殿,老道士过来做了一场法,搅得殿中乌烟瘴气,把她气得七窍生烟。道士没有消去她的不甘心,最后还是素莲的一番话安抚到了她。
素莲道:“男人都是这样,女人对他好时,他不觉得,一旦失去了这份关爱,他又才猛然回过神来,知道后悔珍惜。没准等崔郎成了亲,对着孔氏那张寡淡的脸,又会怀念公主的俏丽和深情呢。”
长宁在绝望之中,好比一个溺水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也不会放手,更何况这句话说得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呢。长宁顿时反复回忆着孔华珍那张朴素的面孔,和她矜持清淡的性子,再和自己比,觉得自己怎么看都比她强。衍圣公后人又如何,她还是公主呢。
素莲等人看出长宁松动,便一个劲在她耳边畅想着崔景钰将来会如何后悔,哄得长宁渐渐开怀起来。长宁幻想着多年后崔景钰再见她,悔恨交加,恳求她原谅和垂青的画面,心绪大开,都多吃了一碗饭。
韦皇后那边派人请长宁去选驸马,她也就乖乖地去了。她把几张画像反复地挑,从中挑选了一个最最和崔景钰不同的男人出来。崔景钰斯文俊秀,她就要选个粗犷豪迈的;崔景钰冷峻矜贵,她就要选一个热情爽朗的;崔景钰文采斐然,她就要选一个武将。总之,越不同,她就越觉得能叫崔景钰将来后悔的时候越怜悯她。
韦皇后倒也赞成。既然要嫁人,对着个和崔景钰相似的丈夫,总免不了到处对比。选个一点儿都不像的,没处比较,反而能心平气和地把日子过下去。
“就他了。”长宁把一张名帖挑选了出来,递给母亲,“虽然不熟,也略见过几面,记得是个爽朗的人。”
韦皇后一看,也觉得这个郎君不错。况且母亲早逝,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的人,多半都性子坚韧隐忍,自然也能忍受长宁这个跋扈的脾气。
“那就这么说定了。”韦皇后放下心中一件大事,“让你阿爹下旨,先定亲,明年出嫁也不迟。”
长宁问:“崔郎何时娶亲?”
旁的女官代答道:“崔郎下月才出孝,放定之后,怎么也要两、三个月后才能成亲,没准也要拖去明年了。”
“我要在崔郎之前成亲!”长宁坚决道。她总抱着少女情怀,要心上人看着自己嫁入别家。若是崔景钰顿时就觉悟后悔了,没准还可以狠狠打击到孔华珍。
韦皇后早就当自己这个女儿是个烫手山芋,早嫁早了,便答应等太子大婚后,就办她的婚事。
接连几日,宫中发出数道诏示,将太子大婚、三个公主招驸马的事诏告了天下。接下来的半年,皇家都会喜事不断,长安城今年的冬天可要热闹一回了。不少人家也赶风做亲,一时间衣料铺子和家具作坊的生意大为红火。
不过,有人欢喜,就自有人忧。
当招卢修远为长宁公主驸马的消息传到襄城大长公主府里时,正在绣帕子的刘玉锦,却是彻底地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