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春风十里不及你（8）
【这段路戛然而止，你继续走你的阳关道，我却只有你给的独木桥。】
傅司南看了看自己突然空掉的那只右手，几秒钟之前它还是干燥温暖的，在海风熏吹下，怎么一下就变得有些濡湿了呢？
“苏苏，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没办法再给你承诺，别回头，一个人往前走。你身后的世界风雨飘摇，只有离开这个是非圈，才能过上安定的生活。你的草地婚礼，你的大拖尾婚纱，在那个没有我的世界里才能被论证存在。等走过这一段你就会发现，我在你24岁的人生里只是个不靠谱的过客，把你的生活弄得一团糟，然后拍屁股走人。如果能重来一次，其实你该希望从来没有遇见我。”
他很少这样大段大段地剖白，虽然从不算是内敛的人，但不管跟谁接触，和煦的笑容之外总是淡淡的疏离，就像没人能走进他的心。
可刚才那番话，却让苏意唯完全了解为什么他会想尽办法突然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方。
尽管不知道促使面前这个人180度大转变的理由是什么，但那压根已经不重要了。
该怎么说呢？多少还是有点欣慰的吧，他对于这段关系，抱有一定愧疚和责任，所以才想到为她之后的人生铺好路。
“遇见与否，不是我单方面能决定的。要不要往前走，不是你单方面能决定的。我们两个大半夜在这儿讨论彼此没办法决定的事情，是不是有点蠢？”
24岁的爱情本就有招摇过市的资格，我没能把它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是因为勇气不够，而是因为顾及你的立场。
“要回去吗？再晚一点就没有车了吧？”
傅司南愣了愣，大概没料到自己酝酿许久的长篇大论会被用这种方式打断，他不知道苏意唯听进去多少，但现在如果再重复一次，效果显然更会适得其反。
可想到下午手机里那一组照片，明明白白昭示着有人对他们的行踪了若指掌，即便不在国内，即便行程已足够保密低调。
其实这些，他早该有体会，但因为那份想两人单独出游的私心，让他给了对方钻空子的机会。
他做不来偶像剧那种抽刀断腕的决绝，也没办法毫无铺垫径直把人推开，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方法，迂回地教会她，要怎么样一个人向前走。
正想着，苏意唯突然站起来，这一次，她没有给他伸手拉她的机会。
“我们等着看日出吧。”扯住她的衣角，傅司南突然转了话题。
苏意唯奇怪地低头看他。
“现在还不到一点钟，你要等到天亮？”
“等等吧，一起聊聊天，时间应该挺快的。”
苏意唯明显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拒绝了。
“还是找地方睡一下吧，明早再过来。”
傅司南眼中看不出失落，他从善如流地冲她笑笑。
“拐过这条路就有家旅馆，我订了房间，303，进去直接写房号给前台就可以。你去睡一下，一早我打电话叫你。”
原来他早就料到过结果。
“如果我没来呢？你要自己在这边过夜？”
“你会来的。”
“理由？”
“因为是你。”
苏意唯又蹲了下来，视线与他齐平，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
“那万一我真的没来呢？”
“你不会。”在触及到对方坚毅的眼神之后他又改口，“即便没有，我也会找机会让你再单独出来一次。毕竟有些事，以后真的要靠你自己，所以我得让你学会自己走路。”
“之前二十几年，我从来都是自己，你未免想太多。”苏意唯话中的不屑显而易见。
“有时候尝过相互照顾的滋味之后，很难再适应之前的节奏。”
不想与他多做争辩，苏意唯干脆换了话题。
“我回去睡，那你呢？”
“我在这儿等着。”
身体某个部分忽然抽紧了下。
这世界很大，笼罩在伦敦的雾冲不淡巴黎的甜点脂粉香，我们活在各自的小宇宙里，以为天衣无缝不染尘埃。
可有天突然发现，你以为坚不可摧的堡垒其实是有缝隙的。乘虚而入的从来不是别人，是你的在乎给了他们机会。
心不动，则一切不动。
拍拍身上沾染的砂砾尘埃，她沿着来时的方向径直走了回去。知道背后有道视线黏在身上，但却不能回头。
陌生旅馆，苏意唯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事实上她睡得很沉。
梦里，她在澄清见底的海水中游泳，周围是形形*的鱼儿。伸手想抓住一条，明明已经触及那滑溜溜的身躯，张开手却空无一物，不甘心再试一次，仍然是一样的结果。待到满腔怒火忍无可忍之际，海水的压力突然从四面八方用来，她顿时感到喘不过气。
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抓起丢在床头的手机看了看，凌晨3点45，身边空无一人。
傅司南没有回来。
睡意顿时全消，起来洗了把脸，忽然发现外面在下雨，雨势不算大，细细密密地带着几许凉意，让这个暮春的夜晚愈发沉郁。
心仿佛被什么揪住，扯着神经疼，于是去柜台比手画脚找前台姑娘借了把伞，还好对方能听懂一点英文。
撑着那把色泽粉嫩的单人伞，她脚步匆匆冲向海边，手机光线在浓重夜色中显得格外微弱。
深一脚浅一脚走到刚才的地方，人已经不在那里。
摇头暗笑自己的白痴，这么大雨，傻子都知道该去躲躲，真以为这是偶像剧吗？
可再往前走几步，她就被自己看到的惊呆了。
海滩上到处都是黑色的不明物体，借助手机和路灯的光芒，隐约看清那好像是些卡通玩偶。
有种情绪在胸口呼之欲出，她根本不敢深想，只能凭借本能快速跑过去。
满地都是各色的hello kitty、维尼、毛怪，甚至还能看到有几个史迪奇。其余的，光线太暗她辨不清楚，只知道视线所及之处几乎全部被填满，原本暖融融的色调在略显凄楚的夜雨当中，有些黯淡无光。
她蹲下身子，随手捡起一只，潮湿的手感糊了掌心，可涌上心头的滋味却远比这个更加黏腻。
“我只来得及准备这些。”有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无比清明，“大拖尾婚纱空运过来实在赶不及，所以只布置了这些。”
“如果我没有如你所愿一个人回旅馆睡觉呢？”
“那我会真的跟你彻夜聊天，然后等日出。”
“那这些呢？”
“当然是作为Plan B的道具永不见天日啊。”
带着一点调侃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对方压根没给她反应的机会，他很快蹲下身来，摸索着从她无名指将戒指摘下，然后单膝跪地。
“苏意唯小姐，你愿意嫁给你面前这位男子吗？即便他没能给你准备理想中的盛大婚礼，也暂时无法许你一个有安全感的未来，但你愿意给他一点时间，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再等等看么？”
“不是说，要让我一个人往前走吗？”苏意唯看不清对方此刻的表情，只能跟着本能问话。
“对，但在那之前，我想听一次你真正的答案。”
苏意唯站了起来，局势上的差异让她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
“我想我们今天等不到日出了。”她忽然甩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你不是说，结局不能太完美，命运才会给你续写的机会吗？”
苏意唯蹲下身子，努力辨认面前男子好看的脸，即便被夜色模糊了轮廓，她也能准确判断出他的神色。
“我想，我愿意。”
一枚被雨打湿的指环带着水汽又套回到她的无名指上。
“有这么多证人为证，别忘了你说过的话。”拿下巴冲地上的玩偶努了努。
“等下我们要怎么处理这些？”
“施个魔法，就会有小精灵部队来搞定的，你以为我一个人能弄来这么多玩具？”
有个人，在他能力范围极限内，尽最大可能满足你的梦想，其实已经不该再有什么额外要求才是。
可苏意唯心里，此时却像破了一个洞，寒风汩汩吹进来，有些刺骨的冰冷。
“在这之后，就是尘归尘土归土了吗？”她用了一个更加冰冷的比喻。
傅司南摘下自己手上的指环递给她。
“我的先放在你这里保管，有机会，再还我。”他并没有正面回答那个问题，可弦外之音却再明显不过。
苏意唯犹豫着接了过来，心下却做好长期保管的机会。
“那现在，要回去睡一会儿吗？”才四点半，还有几个小时可以用来补眠。
傅司南顺势拉她坐下：“你想不想赌一把？”
“我从来没发现你有赌徒的潜质。”
“或许能看到日出呢？今天的日出时间大概是5点15分，要等一会儿吗？”
“好。”
很多时候，明知道一些事压根不可能有结果，但还是忍不住想试一试。好像不亲自被撞得头破血流，就不会甘心一样。
她和他，都抱着那样绝望的心情，等待一个根本不可能等到的日出。
如果作为未完待续的楔子，当然皆大欢喜。
但如果，这就已经是结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