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藕断丝连非己愿（3）
【生活无时无刻都在上演恶俗剧情，只是并非所有人都能幸运避过。旁人赶上了，那是笑话；自己赶上了，则是笑料。】
站在尚家玄关处，苏意唯脱掉鞋子，整齐地摆放在鞋柜旁边的地垫上。
她知道尚子君的妈妈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多少也猜到了几分对方叫自己来的用意。
或许是自小单亲的缘故，苏意唯对“家教”二字看得极为重要。
虽不是生于大富大贵之家，但待人接物落落大方、进退得宜，从不肯轻易落人褒贬。
眼下对着“两个富贵眼睛看人”的尚家长辈，倔强如她，即便是输了感情，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输掉自尊，所以言谈举止处处留心，比林黛玉初进贾府还要慎之又慎。
小心地换上拖鞋，脚下纤尘不染的白袜给了她些许自信。
做了一辈子裁缝的外婆总是说，只要穿的干干净净，不管走到哪儿，面对什么样的人，都不用觉得矮一头。
这句话，她践行了十几年，一直是昂首挺胸。
“苏小姐，请坐吧。”
略感意外的是，并没有预想中的三堂会审，整间大宅除了视线所及处的两个佣人，就只有尚子君的妈妈。
她穿一身米白色真丝套裙，头发盘的一丝不苟，脸上表情极为制式化，看着就令人觉得三分胆寒。
苏意唯有点为难地看着红木沙发，知道在这种诚，既不能先落座，也不能随随便便坐错位置。
眼下这个情景，先坐下自是大大不合规矩，但无意义争执推拉则会落个小家子气的名声。
“阿姨，您是长辈，您站着，我哪儿有坐的道理。”
一句恰到好处的客套话，让尚夫人脸色稍霁，微微点头后，端庄地坐在了东侧沙发的偏中心处。
这个位置四周没有任何倚靠，她端直地挺着背，一副威严不可侵犯的模样。
苏意唯看着，也跟着侧身在左侧单人沙发上缓缓落座。皮质沙发质地紧绷，苏意唯努力控制着动作幅度，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刚刚坐定，就有佣人推着餐点推车进来，精致的三层点心架闪着幽幽的光，上面依次放着各色迷你三明治、司康和水果塔，光可鉴人的银质茶壶近距离映出她的影子。那是一整套英式下午茶的排场。
因英式下午茶步骤繁琐，所以通常都是party或者酒店比较常见，家里待客尤其是长辈对待小辈，一般都是轻松随意，送几块蛋糕或者手工饼干也就算了，鲜少会摆出这套阵势。
苏意唯听人提过，尚子君父辈开始发迹之后，尚妈妈在礼仪上很是下过一番工夫，生怕在与那些太太们交际时露了怯。
今天这个场面，显然是想给她个下马威。
始终面色无波的尚夫人示意管家倒茶，眼神则一直没有离开苏意唯。
接过茶杯，苏意唯心里微微冷笑，崇尚高傲的维多利亚文化么？
“这是我平日常喝的茶，苏小姐尝尝味道如何。”
微微啜饮一口。
“原来您也喜欢大吉岭，口味很是亲民呢。”苏意唯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笑意，眼神却带着一点刁钻，“这个叶片大，应该多焖个几分钟才出味。这一杯，好像有点仓促了呢。”
尚夫人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狼狈，管家在一旁忙接口：“大厨为了让苏小姐趁热品尝司康，所以急急忙忙把整套茶餐都端上来了，没注意茶泡的时间短了点。实在抱歉，请您见谅。”
“没关系，下午茶本身就是个消遣，又不是米其林评分，没那么严格。”
苏意唯的语气听不出褒贬，管家背后却是黏腻腻一层冷汗。夫人向来喜欢在这些细节处做文章，今天又是特别交代要大厨精心准备，出了这样的纰漏，等下怕是免不了要挨一顿骂了。
“既然周嫂说到司康，苏小姐你就趁热尝尝吧，这个新来的点心师傅手艺还不错。”尚夫人脸色有些难看，但仍保持着女主人的基本风度，亲自递上刀叉。
苏意唯却没接，而是直接伸手拿起一块点心。
“我们医学院有个据说是英国皇室远亲的交换生，每次下午茶吃司康都是直接动手，除非是从中切开往里抹黄油或果酱，才会用到刀叉。大概现在贵族没落了，也没那么多规矩了。”她歪着头，似是恍然大悟地反问，“尚夫人给我刀叉，是不是让我抹果酱？我视力不太好，在茶盘上没看见，还是，又忙着上茶给忘了？”
尚夫人有些慌乱，连忙示意管家：“还不快去厨房拿一趟。”
后者应声而去。
见人走了，苏意唯将点心放在茶碟上，抽出一张湿巾擦了擦手，明显没有再吃下去的意思。
“下午茶真的很不错，您有什么指教就请直说吧，大老远打电话来，肯定不是只为了叫我吃东西吧。”她表情温和，眼神里却没有半点笑意。
尚夫人一怔，随即也放下了茶杯。
“苏小姐，那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我知道子君跟你交往过一段日子，但是希望你明白，尚家虽不是根基丰厚的世家，但他毕竟是嫡孙，最后肯定要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结婚。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不近人情，但我今天叫你来，是觉得你们毕竟在一起这么久，所以想给你一点补偿，也希望你以后，能走好自己的路。”最后那句话，带着隐隐的警告，显得意味深长。
苏意唯心下觉得好笑，她这种平凡小人物的生活居然也有机会遭遇狗血八点档剧情？
“您的意思，是希望我拿钱之后走人，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是这个意思吧。”
“苏小姐是聪明人，我相信自己儿子的眼光不会差。”尚夫人说着，从一旁的茶几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支票，“这个时候，故作清高对自己并没有任何好处。”
“您说得没错。”苏意唯接过支票看了看上面的数字，“50万？”
目光毫不畏惧迎向对面沙发的中年贵妇，与尚子君相仿的眉眼，却让她从骨子里透着冷。
“B市普通工薪阶层年收入大概5万左右，对于没怀孕、又只是学生时代的‘前’女友来说，十年不劳而获，这出手已经算挺大方了。”
将支票折好放进外套口袋，徐徐起身：“谢谢招待。”
从沙发到大门这段路，仿佛有一公里那么长。
门窗明明都紧闭着，苏意唯却感觉有砂砾进到眼里，刺激着泪腺。
努力挺直脊背，不想让人看轻。
待到打开大门完全走出去之后，她的肩膀迅速垮下来，仿佛这几分钟已经耗尽了毕生全部力气。
“大概，你妈妈到现在都对我直接下手的豪迈吃相记忆犹新吧。”苏意唯又挖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却没有抬头。
尚子君意识到二人关系已非比往昔，不免暗骂自己刚才不经大脑的言辞实在是有些迟钝。
“我不知道我妈找过你，那段时间我都没住家里。直到那天你来参加婚礼，她才告诉我说曾经给过你一笔钱，你也收了……”
“没错，我是收了，怎么样？是不是要说‘我对你很失望’？”苏意唯目光炯炯。
“唯唯，对不起，我知道她那样很过分。”尚子君并没有遵循八点档的台词演下去，而是语带诚恳地道着歉。
这让苏意唯有点心酸，又有点如释重负。
他一直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可这样的信任在如今的现实面前，却显得那么幼稚可笑。
“没什么过分不过分，站在她的立场，不过是想替儿子解决点麻烦而已。况且，她那笔钱也算间接帮了不少人。”说着从钱包里把那天没能给尚夫人的捐款收据翻出来递给尚子君，“帮我物归原主。”
手指交错那一刹那犹如电光火石，他知道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恐怕此生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唯唯，如果……”话在嘴里只开了个头，就被苏意唯生生打断。
“别说如果，会用这个词就代表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们都是活在现实里的人，何苦非要用假设性的问题来为难自己呢？”
他的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这一年多，你成熟不少。”
“这是在讽刺我老了么？别忘了，我可是医学院这三十年来最年轻的女研究生。”苏意唯俏皮地笑笑，露出单边小酒窝，“不过没办法，骑士走了，总得学会自我保护，日子还得继续嘛。”
爱情其实也有赏味期限的，过期虽然不会致命，但少了新鲜口感，食之无味。
起码，不是当初记忆里的味道了。
他也和她一样，对此心知肚明。
“if you havent changed your mind……”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苏意唯下意识去摸手机。
“让我差一刻6点在你家楼下等你，还说要早退。请问苏大小姐人呢？早退到哪儿去了？”傅司南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从电话彼端传来。
苏意唯暗叫不好，光顾着吃东西喝茶，把这事儿忘得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