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未知今夜故人来
【每个人心里关于亲疏远近都有条明显的分界线,除了自己,别人压根不了解划分标准。在已经说过那么决绝的话之后,再相遇,该用何种面目去面对彼此呢?】
有些意外妻子会主动提及这个话题,傅老爷子明显顿了一顿。
再开口,语气却是满满的笃定。
“那件事跟南南又没有半点关系,他只是太沉溺于责任这两个字。从小到大,这帮孩子一直唯他马首是瞻,出了那么大的事,他自然觉得自己该担一部分责任。”
“我倒不觉得是因为责任,他不是那种自己画地为牢的孩子。”
“那你说,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我猜,他是在等自己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傅老太太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所以到目前为止,我还不觉得他跟小苏是在恋爱。”
“你觉得南南还不够强大。”似是有些不满妻子对爱孙的评价。
“不,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展露强大。”
老夫妇俩视线相交,从彼此眼底读出了然。
另一边,苏意唯昏昏沉沉坐在副驾驶上,脑海中隐约想着,这是这个月第几次搭他车了?
即便不偏头去看,她也已能在脑海中描绘出左手边正开车那人的模样。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他脱掉了外套,只穿一件米白色高领套头毛衣,路灯微弱的光徐徐洒进来,衬得那张脸愈发精致小巧。大概没有几个人能不被这样的好皮相蛊惑吧。
见过了傅家人之后,她对傅司南的长相有了新认知。
他很像他奶奶,不论是五官轮廓,还是天生贵气,都跟傅老太太如出一辙。可比起容易让人心生亲切的傅奶奶,傅司南身上总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他仿佛跟谁都好,又跟谁都不交心。除了面对家人和发小时会流露出的幼稚一面,大多数时候,他是冷静而疏离的。如同开了上帝视角,冷眼旁观着周遭发生的种种,运筹帷幄、了然于心。
感觉到车子停下,她下意识睁眼,视线被前方明亮的红灯晃得自然下移。傅司南轻握方向盘的手指干净修长、骨骼分明,夜色下隐隐可见修剪整齐的指甲还泛着健康光泽。
感慨时间似乎吃了催化剂,原本毫不相关的两个人,竟然光速一般熟稔起来,连带着周围人一起。她仿佛一夕之间就被圈进一个圈子,一个她不熟悉、也从未向往过的圈子,即便那里面的人都冲她释放出足够善意,苏意唯依然觉得,那是不属于她的世界。
于是突兀开口:“你对每个人都这样吗?”
“你指哪方面?”傅司南从善如流地接话。
“交朋友的速度。”
“如果我说,这12年来我没交过任何一个朋友,你信不信?”
绿灯亮了,车子突然起步左拐,苏意唯的身体受惯性影响猛地倾了倾,声音也有些颠簸:“我不信。”
“你觉得我像是随随便便带人回家的吗?”傅司南腾出右手将她身体轻轻推正,“除了你,我一直没将任何人划进这个范畴。”
略带暧昧的话太过自然地说出口,反倒让听的人有些赧然。
“为什么是我?”
“你下一句是不是要问,为什么又是我?为什么总是我?”
苏意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并未像往常一样跟他贫个没完。
“别再盯了,盯出洞来你负责?”
苏意唯还是沉默不语。
“真没意思,不抬杠都不像你了。”
微微低头把玩着手指:“我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调转方向盘进了苏意唯家的小区,稀稀落落几点微光从不同窗户中透出来,有点安心,有点踏实。
似是被这样的气氛蛊惑,傅司南听见自己说:
“大概,因为我们是一类人吧。”
苏意唯脑中赫然浮现他第一次送她回家时,她夸夸其谈安慰他的长篇大论。
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落寞感。
原来,他内心深处是真的需要被安慰。
还未及再开口,就已感觉他踩了刹车,车子几乎不带半点杂音稳稳停下。
苏意唯意识到该下车,但身体却不肯动。
傅司南好奇挑眉:“不想回家你早说啊,都到楼下了,难道现在你想跟我再回去?”
“说吧。”
“说什么?你今天说话怎么总是没头没尾?”
“以往每次下车之后你不是都要补充追加几句么?我等着听呢!”
傅司南侧过头,凝视副驾驶上的人。
这么久以来,一直没有特别仔细观察过她。自第一次在花园酒店无意中解围,就知道她有一双灵动的眼和极丰富的面部表情。此时,车里不甚明朗的光线柔和了她的五官轮廓。
其实,她长得很不错呢。傅司南暗暗想。
不是交际诚常见那种咄咄逼人的艳姝,苏意唯的美,是被时间磨润了棱角,不带一丝一毫尖锐的。
顿了顿,似是考虑如何遣词用字:“你家人,把你养的很好。”
说的苏意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刚刚饭桌上自己提到单亲家庭的事。
心口好像突然被人贴了个暖宝宝,一开始隔着层层衣物并不明显。渐渐地,若隐若现的干燥温度隐隐传来,连带着整个胸口都暖了起来。
有时候,无心插柳比刻意为之更易打动人。
苏意唯忽然有些不敢直视旁边的人,只得把目光转向窗外。
初冬时分的树木已经掉光了叶子,旁生错节的枝桠掩盖在浓重夜色下,有些张牙舞爪。
轻轻将头倚在车窗,带着体温的呼吸在玻璃上凝成一层水雾。
“外公外婆确实很细心地照顾我,上学读书,,衣食起居,从未比同龄的孩子差多少。”伸出手指漫无目的地涂抹着,仿佛这样便能掩盖体内徐徐涌出的不知名情绪,“当然啦,我自己掌握的也比较好,没有堕落成失足少女。”
注意到她并未提及亲生母亲,傅司南也体贴地选择不问,而是不着痕迹地换了话题。
“你到底多大?”
她看着年纪很轻,但待人接物又有些世俗的成熟。
“我上学晚,8岁才读一年级,不过中间跳过三级,今年24了。”
“难怪。”
跳级的孩子往往早熟,因为跟比自己大的哥哥姐姐一起学习生活,思想上势必被迫成长得快一些。不过想想那么小的孩子独自一人在举步维艰的环境蹒跚前行,也是挺心酸的事。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还是傅司南率先开口。
“还不打算回家?这次我是真没什么可说的了。”
苏意唯“嗯”了一声,仍是不肯动。
这下轮到他死盯着她看了,就在感觉自己侧脸要被盯出洞来的时候,苏意唯终于支支吾吾开口:“我之前下楼的时候,电梯里的灯坏了,不知道现在修没修好。”
待驾驶座上那人好容易止住狂笑,已经是几分钟之后的事了。
傅司南一边捞起扔在后座的外套开门下车,一边逗她:“怕黑干嘛不早说。”
“我这不叫害怕,只是对无法掌控事物的一种谨慎和敬畏的态度。”小心翼翼地关上车门,她不忘为自己的面子辩护。
“是这么回事儿啊!那我作为旁观者,还是不应该人为干扰你,你慢慢谨慎和敬畏吧,我就先回去了啊。”
“别别!”苏意唯已经掏出感应卡打开了楼门,见傅司南作势要走,忙下意识一把拉住他,另外一只脚用力撑住门,连拉带拽把救星拖了进来。
脚步动静太大,感应灯一下亮起,只见电梯口直直杵着一个身影。
两人视线相交时,彼此都愣了下。
尚子君西装笔挺站在那儿,头发吹的一丝不乱,就连大衣外套都是中规中矩。看那打扮,应该是刚参加完一场宴会。
傅司南把被扯掉的外套袖子拉好,轻轻捅捅苏意唯的手臂:“看着不像修灯泡的啊,这年头物业都穿阿玛尼了么?”
“我们小区没那么有钱。”
这显然不是一场偶遇。
平心而论,自打上次通过电话之后,她从没想过再见面该如何应对。
质问对方为什么在这儿?没有立场。
假装视而不见径直走过?又太刻意。
电光火石间,尚子君倒是先开了口:“我按门铃,你没在家,刚好李奶奶出来倒垃圾,见是我,就帮忙开了门。”
人家都这么说了,想再装作没看见也已经不可能,苏意唯只得顺着话茬儿往下问:“有事?”
“没有,只是走到这,想着今天冬至,就顺路给你带了点吃的。”苏意唯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拎着的外卖塑料袋,LOGO是他们常去的一家店,就在以前大学附近,但距离这儿却有一段路程,说“顺路”未免太瞧不起她的智商。
冷笑一声,待要说点什么,一旁的傅司南却抢先出了声:“这么晚了,尚先生应酬完不直接回家,尚太太想必在家里等急了吧?”
话一出口,带着五分警告五分讽刺,直直将那人已婚的敏感身份摊开在三人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