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可惜我不是圣人
苏惊梦所要找的大夫，就居住在武林盟中，正是武林盟的内层人士的专用大夫，他名字叫做楚晦，几十年前是江湖闻名的大医师，往往是奉千金而难求一治，如今已经渐渐退隐，虽然没有兀然消失，也算是不大出现在世人眼中了。
若不是楚新开口，苏惊梦也找不到楚晦此人所在，左不得要再去江阴找杜月，从淮城再到江阴，便不知道方淮能不能撑到那时候了。
只是，即使是当时楚新开了口，当叶天歌问出来那一句“是谁伤了他”时，苏惊梦也不能说出来任何话。
叶天歌看着他，看他表情僵硬，半天都无话可说，便几乎猜测出来事情真相。
“是三师兄啊。”他的语气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只是无端叫人觉得悲伤，他接着又说，“也是，在江阴的时候他就接了追杀令，要杀我……哥哥。”
“你知道了？你不会……难怪他会独身来找我，我还以为是你们分头行路……”
叶天歌知道苏惊梦是以为是因为自己接受不了兄弟悖伦，所以他二人才分开，可他也知道事实并非这样。
在当时那个境况下，什么理由也好，他们只是需要分开。没有分开多久，他就已经决定去寻找方淮。
但是他没有想到，再相见时，他找了许多天都没有找到的方淮，如今已经成了这副模样。
他不想做太多解释，只是转移了话题，对苏惊梦讲：“你欠我那副鎏玉棋子我不向你要了，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苏惊梦发觉能够保住自己心爱之物，立刻亮起眼光，“什么？”
“将哥哥去找你以后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我。”
苏惊梦简直不敢置信，“就这么简单？”被叶天歌觑了一眼以后，他立刻装作很正经的样子，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讲了起来。
从江阴出来之后，苏惊梦怕遇上什么麻烦，便一直走的小路，由于是驾着马车而行，有许多地方都不曾通，所以在路上行走三天，苏惊梦仅绕路就几乎绕了一天半，这三天中方淮都没有醒，苏惊梦也是随意吃些干粮、偶尔抓一些野味儿也就算解决了自己的需求，直到第三天傍晚，方淮终于醒转，苏惊梦才把车赶到临近的小镇上，两人找了个客栈才终于称得上平稳一日。
方淮一开始中的毒，也如那大夫所说的一般，因为他体质特殊，所以在三天之后，已经好了，他额心的那一点胭火也褪了下去，除了脸色有点苍白，看起来倒是和之前并无什么区别了。
但是也只安生了那几日，好似有人观察着，发现了方淮已经好了一般，自第四日起，杀手便成拨成簇地来，天罗地网一片一片，挣出来一个还有下一个，叫人觉得简直糟糕透顶。
但也奇怪，那些杀手只对方淮痛下杀手，却并不针对苏惊梦，甚至是……根本不攻击苏惊梦。
苏惊梦虽然平日的表现有些大大咧咧，但也不是粗心的人，他很快发现这件事，不由像方淮说起这一点，只得到方淮一个轻笑。
“还有谁有理由杀我，却不想杀你呢？”
方淮这样一说，苏惊梦脑海里便浮现出一个人来。
“楚新？”他惊愕，“他虽然接下了杀你的任务，可是他也说过只是怕别人接了啊。”
“连小天都不相信的理由，你怎么会相信呢？难道是演戏太久，连你自己也相信自己与楚新是一对真心爱人了吗？”
“我……我与他本就是真心爱人！”苏惊梦像是怕方淮不相信似的，声调陡然提高，甚至还有意地强调，“世上少有的真心爱人！”
方淮只是看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一直看着他，直到将苏惊梦看得有点发毛，默然低下了头，他才开口，“你的那点破事儿，我早摸了个门儿清。只是……”
他深呼吸一口气，似乎有些疲倦，“你不应该找楚新的。”
“他虽然看起来性格温顺，也足够有情趣，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喜欢你，所以可以轻易地同你演出那种热情相爱的感觉，只是……你不应该找他的。”
“你找他……因为演出了那种感觉，所以叫靖亲王伤心，而靖亲王伤心了，你也就伤害了一个全天下最爱你的人。”
“他伤心难道不好吗！他本来就应该尝尝伤心的滋味的！并且，全天下怎么可能是他最爱我？”
方淮没有就这个话题与他讨论，而是继续说着，“楚新虽然表面上温和无害，却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而你虽然只是一个闲散王爷，身边可利用的资源也不可谓不多，而因为你权贵的身份，你就是他最好的掩护。他的野心有多大，你被利用的地方就越多，你的地位也就越来越危险。”
“当然你们这也算是各取所需，你将一切给他，唯独不能给他他想要的感情，他给你他的感情，而利用你的一切。物质与感情相比，总归还是比不上感情了，”方淮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惊梦，“三王爷，你倒是赚了。”
“我……”苏惊梦闭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这一个时段，他们还未休息太久，“睽违”的杀手便又赶了过来。
方淮取出缀着汉阳玉的折扇，将之展开，扣动某个机关，扇骨顶端就出现几柄极薄极薄的尖刃。
杀手楼有名的十二地网阵还未出手，方淮已经在组织这阵法的十二位杀手的脖颈上各自抹了一刀。
“砰”——是尸体倒地的声音，也是那银丝绞的网落地的声音。
苏惊梦忍不住感叹，“这网真挺沉的啊，要是套住咱俩了，估计压也得压死。”
方淮笑了一声，踮地一翻身，侧身蹬上一旁的树干，借着树的力量，往一旁跳去。
扇刃出手，又是一具尸体落地。
苏惊梦感叹得更加厉害，“虽然这些杀手实力不强，不过你杀人未免也太快了，我我还没发现，你就已经杀了他们了。”
“你若是也经历了残酷的生死决斗，也必然就能感受到那细如针芒的杀意了。”方淮微微一笑，眼眸中似乎藏着什么故事，而这故事似乎又极其辽远。
苏惊梦识趣地并不去问。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又问起方淮，“按理说楚……他派出来前几批杀手出来，发现你这么厉害之后，不是应该换一批厉害点的杀手来吗？怎么还是这一个水平的？”
“他并不指望这些劣等杀手能杀了我，他们只是用来拖延我的罢了。”
“拖延？”
“并非是我自夸，放眼当今江湖，能与我一战的并不多，像楚新那般武功的，十个他加起来也不能赢过我，既然光明正大杀不了我，只好用些旁门左道了，所幸他是个杀手，用旁门左道也不算什么，并不会被江湖人斥骂。”方淮取出白绸，擦了擦扇刃上的血迹，他道，“我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点窍”之功，几乎是世人最难练成的一种武功，所以一旦练成，也是极大裨益，例如练成这种武功的，可以拥有百毒不侵的“点窍”体质。
只是……世上总没有完美的事情，“点窍”体质虽然百毒不侵，对于一些毒性过强过诡的毒，解毒原是需要一段过程的。
尤其是在这一个过程中，不能过度使用真气内力，也不能忧思过重。
偏偏这两样“不能”都被方淮占了个全，所以即使是有“点窍”体质，他也仍旧让毒入了肺腑，他用清心丹压着——这东西是杜月后来用麒麟甲炼了予他的——可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杀手来得频繁，他也就不能再撑多久了。
“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之前不来杀你？”
“大约是因为……我藏得深吧，”方淮弯弯眼眸，道，“开始中了毒后，我用了龟息大法，他以为我死了，念着旧日情分并没有往我身上再补上几剑。后来他大概是打算去找你，却发现了我的踪迹，自然惊愕，回去问了他的主人——也就是我的仇家之后，得知事情缘由。作为一个细谨的杀手，他自然要周密部署，以确保之前的错误不会再犯。”
“他首先要做的，就是派出这些微不足道的末流杀手，一点点消耗我的内力，将我彻底拖垮，随后……便是他的天下了。”
对苏惊梦解释完这些，方淮似乎已经没了力气，他强撑着站起来，冲着某一个方向，轻轻说道：“楚师兄，你说我说的对是不对？”
“宿嗔，果然是你。”
寂静了一会儿，一个手持长剑的人便从林子深处走出来，他看着方淮，情绪竟然十分莫名，似乎极恨，又似乎极感激，极愧疚，他近乎于希望地说道：“若你只是那个所谓的‘小师叔’便好了。”
“可惜我不是圣人，也不是神明，不能叫你这愿望成真了。”方淮几乎是十分愉悦地开口，而后他忽然转向苏惊梦，“若是我今天不幸死了，日后你见到小天，只告诉他我永远不会回来了就是，别的什么也不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