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一场冬雪落下

叶庭兰得知真相的时候,李慕已经七岁,这时她与李飒成婚已经有十年,十年酸甜苦辣,生活滋味,在她出逃那天,全部与此后的她,一刀两断。

虽然叶庭西的武功极好,叶庭兰却没有一点武功。她性子柔和,又带着一位孩子,在江湖上漂泊的日子,其辛苦可想而知。

只是她不愿意回去。

她的丈夫,她深爱的人,一手促成她最尊敬的兄长的死。她不肯再与这样的人在一起,否则她觉得她无颜面对自己九泉之下的兄长。虽然她不会武功,只是如果她想要杀李飒的话,她也是有方法的。她不舍得那样做,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秉守着这样辛苦的漂泊生活,带着她年幼的儿子,流离各地。

在她最痛苦最没有希望的时候,殷南秋出现在她身边。

她那时候并不知道殷南秋就是杀叶庭西的人。

她感念殷南秋的帮忙,甘心与殷南秋回了洛城,与殷南秋一同居住在洛城的蔷薇阁别院里。

殷南秋的丈夫名叫方季,是蔷薇阁的阁主,有一个稳重聪颖的大儿子方淮,还有一个机灵可爱的小儿子方浚。

一家人其乐融融,日子过得十分和谐美好。

虽然她能看得出来,殷南秋与方季之间并没有情爱,只是知己之情,却还是忍不住艳羡两人的幸福生活。

羡慕两人虽不同心,却有同好,却可欢声笑语。

她想了想她的从前,便发觉那一场风花雪月的梦,只是她一个人的臆想。从来都是她自己主动,李飒才肯给上一点主动。而当她不主动的时候,李飒也并不回应。于是更加觉得自己可悲。

她的身体并不算特别好,这些日子的漂泊,也让她尝尽苦头。

在第一场冬雪落下之时,她病倒了。不过是普通的风寒,却因为她听到了一个消息后,加剧成致命打击。

她听到有人谈论叶庭西之死,谈论那一天的殷南秋出手有多么干脆利落。

她对李飒有爱,遂是她不下手杀李飒,殷南秋对她有恩,她也不愿去与她为敌。

而若是如此,叶庭西的仇……就永生永世不得报。

这矛盾的心理加剧了她的病情,她从开始略微地咳逐渐演变成剧烈地咳,再到后来,几乎是要咳尽鲜血。

殷南秋不是没有给她请过大夫,只是大夫开的药,她总会偷偷倒掉。

她想,你们都不必死,我一个人下去去给哥哥请罪便好。

这一切都被虽然年幼,却已经懂得不少事情的李慕看在眼里。

他由衷地恨着这一切。

恨李慕的无情,恨叶庭兰的软弱,恨殷南秋杀死了自己的舅舅,更恨自己的年幼,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那个冬天并不算冷,反而称得上是比较温暖。

然而叶庭兰终究是没熬过那个春天。

叶庭兰死后,殷南秋将叶庭兰葬了,大约是为着当年答应了叶庭西的缘故,她不仅照顾叶庭兰,更照顾起了李慕,在这时候,她邀请李慕留在他们身边。

李慕却拒绝,自请去了雁回山,与同样孤苦伶仃的杜月结成了良伴。

一晃就是几年过去。

李慕渐渐适应在雁回山的生活,他没有忘记自己的仇恨,却是在忍耐着,等待最好的时机。

这时机还没有等到,十二门派的人已经攻上雁回山来。

他亲眼望着夕阳落山,刀戟拼杀,他看着自己在雁回山这几年,所熟悉的人一个个死去,他看着漫山遍野染上猩红色的鲜血。

他很害怕,他发觉在这样的景象面前,他是如此弱小,如此无能为力。

他终究还是不够强。

而碗娘护着他与杜月,躲在大如意教的秘道里,逃过一命。

他曾经无数次听碗娘不甘地咬牙诉说:“那些人渣!亏小姐与方大侠好心好意去救他们,结果他们还恩将仇报!真是不要脸!”

说到后面,碗娘已经开始哭起来。

碗娘很痛苦,她所属的,她最忠心的大如意教,被一群正道人士毁了个干净,她最信任,最亲爱的姐妹们,死的死,叛教的叛教,失踪的失踪,这一个偌大的大如意教,现在只剩下她与这两个孩子驻守。

她痛恨自己当时接受了保护这两个孩子的任务!痛恨自己,竟然没能与自己的姐妹并肩战斗。

然而已经迟了。

她只能在一遍遍的痛苦的回味里品尝到自己活着的滋味。

李慕的心情也极是复杂。

他忽然发现,这世间的世道就好似他的家庭一般,叶庭西在外的声名是个坏人,即使待叶庭兰再好,在李飒眼中,他也是个可怕的、十恶不赦的人。大如意教在外是个魔教,却是这个魔教救了十二门派,然而这十二门派,却用灭了大如意教满门作为报答。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与碗娘、杜月在山上又生活一年,随后他便看见了从洛城一路来到大如意教的方淮。

狭长眉,含情目,挺鼻秀唇,肤色白皙而不显弱,反而带着些浑然天成的上位者的高傲。

这人美,恍若天上的明月,温和照耀世间,却并不亲近于人。

更似乎有冰雪铸成的风骨,带着永远的寒凉,独守清明韵味。

于是他便知道这是个打不倒的人,他也从此决定,他要打败这个人,母债子偿,殷南秋的那笔账,他将记到方淮身上。

至于到底是为了报仇,还是那一股子挑战欲,他倒是从没细想过。

他一直陪在这人身边,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直到那天被方淮直接点明心思。

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只是这并不影响他的目标,以及……他对方淮的信任。

而且,就算方淮失约了,他也没理由去责怪方淮。

连李府府主这个位置,都是方淮替他争过来的,他空有野心,却实在什么也没有做过。

技不如人,他不会不肯认输。

他笑了笑,“今日来客众多,夫人娇羞,于房中不好意思出来。”

“是不好意思出来,还是根本没有呢?”佛持冷笑一声,他这一句问话使了内力,使得整个厅,整个院子坐着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很快便有人一起附和:

“是啊,咱们都是江湖儿女,有什么可娇羞的?莫不是这是你李府主找的托辞吧!”

“就泰山李老六那媳妇儿,前年结的婚,小妞儿也是特别害羞,但是人家可是在婚宴上出现,府主的夫人听说可是罗衣圣手杜月,她再害羞哪能有李老六媳妇儿害羞,这定然是托辞!”

“是啊!罗衣圣手杜月回回砍人家手指头手臂的时候怎么不娇羞了?这会儿娇羞?打死我我都不信!”

……

忽听见一人道:“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新娘子吧,李府主只是将我们一众人等骗来,博取目光,好扩展名气?”

来了。李慕心道,经过那么些委婉的铺垫,这主要内容终于来了。

“还是说,李府主恁地没能力,连新娘子也看不住,叫新娘子跟别人跑了?”

此话一出,满堂哄笑。

所谓江湖人的气概与豪情,都在此刻尽皆无影无踪。

实在有一人看不下去,他自厅中起身,“诸位,纵然罗衣圣手杜月杜姑娘曾经见惯世面,然而这成亲之事,可是一个女子人生最盛大的事,她害羞……也当正常。李府主往后也是同咱们一起吃这碗江湖饭的人,还要请各位留些口德。”

此人身着一身布衣,面相斯斯文文,声音也温和柔润,似乎叫人觉得相熟,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而婚宴的布置,正是按资历来排的,除了一些李府亲眷,余下便按的厅里为尊,厅外为次来排的座位。

厅外自有江湖草莽,此刻见并不相熟于此人,便料想是李府的亲眷,于是张口便道:“你算是哪根葱!大爷我混江湖是大爷自己的事,哪个狗日的要跟你吃同一碗饭!”

之前出来劝和的男子声音沉下来一些,“在下并非是葱。”

“你连根葱都不是,又瞎叫唤什么,影响大爷心情!”

那男子脾性极好,即使是被如此羞辱,他也并不恼,他只从座位上下来,举一杯酒,站在会客厅中央,对李慕拱手,声音清泠如玉,“淮南‘布衣客’姜衣,恭贺府主大喜。”

除了本就明了于心的李慕,剩下的人皆是一脸惊讶。

——布衣客何许人也?

淮南有一天子府,不属正道,也非是魔道。

它已存在三百余年,相传是太初年间淮阳帝所建立,所以以天子来命名。它是这江湖最为公立的一处存在,虽不参与江湖事,却是江湖之中弱者敬畏,强者尊重的一处地方。

在这天子府中,有一位尊上并两位使者,是为最高统治。

这布衣客,便是天子府的天子左使。

他平常并不出府,偶时出府,也多戴着面具,是以这世上,见过他真容的除了天子府内的人,是少之又少。

而又传闻他性格冷淡孤僻,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是以这时,方才开口的人,吓得脸色都变了,简直恨不得剁了那张口无遮拦的嘴,更是后悔答应了佛持来挑衅这新府主李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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