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无情有思

怔忪回眸,只见楚风夕长剑在手,衣袂轻动,深不见底的眸中有一城淡定。一瞬间,眼中竟又盈满了泪水,然而,纳兰祈仍然只是摇头,倾天殿前、崇禧塔内,上百条人命,一朝案发,楚风月如何能逃脱干系?

也许,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她爱他,直至这一刻也不曾后悔,一念起,万水千山只等闲,一念灭,沧海仍然是桑田。

“不许拒绝我!”楚风夕面色一沉,十分强硬地将随身佩戴的宝剑塞入纳兰祈手中。他方从崇禧塔赶来,神色有些疲惫,但眼神依然清亮如初,“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个能让你舍命相护的人,我只知道,我楚风夕要舍命相护的只有你纳兰祈一人!”

“风夕公子。。。”这样的信任,纳兰祈动情,却无法承情。相见未逢时,终致错过彼此,一错已是半生蹉跎。

见纳兰祈半晌无甚动作,楚风夕轻叹一声,自顾抓起她的手腕,将剑锋绕到自己颈上。然而只是片刻,剑便自她掌中滑落,“铛”的一声坠在地上。

月色西斜,薄薄一层渡在纳兰祈脸上,惨厉如死,她的右手竟握不动那轻灵长剑!

下意识侧目去看右肩上的伤口,竟是深可见骨,高月落那时定是恨极了吧,否则如她那般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焉能一下刺出这样的重伤?

先中楚风月一掌,起身之时肩上剧痛,已是强弩之末,再受这堪能伤筋动骨的一刀。。。纳兰祈忍不住苦笑,她是一个杀手,可是也许再也握不了任何能杀人的利器了。

这一迟疑,聂言昭已率先抢到近前,他心中怒极,二话不说,“唰唰”两掌拍向纳兰祈头顶。

“聂言昭,你放肆!”楚风夕伸腿挑起地上长剑,迎风抖出,斜向聂言昭面门刺去。他先喊后刺,有意放聂言昭一马,但聂言昭却并不领情,掌风反手一推,顿将剑锋绞落。

楚风夕不料聂言昭武功大有精进,胶着之下胜负难分。又见严少白引着一众侍卫追出来,将纳兰祈团团围住,心中大急,口不择言道:“谁也不许动我的女人!”

聂言昭也不收势,掌力向下一沉,蓦地横扫过来,口中高呼:“少白,兄弟一场,我们纵是拼了性命,也绝不能容这妖女毁了风夕大好前途!”侧目见严少白有所迟疑,又道:“兄弟们,这妖女行刺公主,乃是十恶大罪!按大胤律法,可就地正法!”

久斗不下,却听纳兰祈发声娇叱,显然是遭遇强攻。楚风夕剑眉一竖,长剑忽地大开大阖,宛如飞雪漫天,无所不至,逼得聂言昭卸下攻势。

方要回援,忽觉头顶风声乍响,严少白发声断喝,一掌拍到,痛心疾首道:“风夕,红颜祸水,这女人救不得!难道你忘了当年沈星妤那个妖女是如何蛊惑。。。”他的话还没说完,忽觉一股刺痛袭上后背脊骨,瞬间漫延至五脏六腑,直痛得他发不出声来。

楚风夕抽身不得,眼见纳兰祈被众侍卫逼得左支右绌,忽而急中生智道:“大胤律法向来尊崇明德慎刑之旨,尤对老弱病残孕。纳兰祈怀了我的孩子,非经九卿会审不得定罪!谁敢逆旨而行犯这诛族之罪?”

纳兰祈轻功盖世,重伤之下,躲这群侍卫虽不轻松,却也并没有生命危险。听得楚风夕之言,登时面红耳赤,方要出言反驳,突然嗅到夜风中夹杂的冷香,那,分明是楚风月。

只暗中观战却不出手相援,怕暴露行踪破坏军国大计么?怕念及旧情惹怒新欢么?

她理解,她都能理解。爱上他,她方知,只要愿意,没有什么不可理解。

有些事,还是不要深想的好,徒增痛楚罢了。

终于只是默认,如果她的背叛能让他放下对顾秋疏的那一点感恩决绝离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从小到大,有太多太多人教她如何杀人,却没有一个人教她如何爱人。既然不会爱,不懂爱,便放手让别人去爱他吧!

众侍卫为楚风夕的话所慑,不敢继续进攻,只挽起袖弩,远远护卫,以防她逃走。

聂言昭见状大怒,口没遮拦道:“风夕,景罗都告诉我了,你从未在清流院留宿,何必为妖女编这样的谎言?”

楚风夕略一思忖,抿唇笑道:“叠翠谷中风景独好!”

“风夕你。。。”聂言昭话语一滞,终于没有继续说下去,掌力一撤,拂袖便走。然而一步尚未迈出,便听见身后传来“扑通扑通”的倒地之声。随即便是楚风夕的惊呼:“少白,你怎么了?”

聂言昭一回眸,只见遍地都是横七竖八的死人。白亮的光芒自空中一闪而过,他看得无比清晰,那些尸体正在不断碎裂,化为残肢碎肉。

纳兰祈禁不住尖叫一声,扶着道旁花木干呕不止,但胃里空空如也,只有焦灼的疼痛。她知道是楚风月,一定是楚风月,这杀人手法的残忍程度比在崇禧塔那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何至于斯?

空气里的血腥气和着雨珠扑面而来,伴着闪电之后的滚滚落雷,瞬间撕心裂肺。

聂言昭一脸愤恨,直直盯着纳兰祈,寒声道:“妖女,你何须装模作样?这不是你和你的同党早就谋划好的么?”他顿一顿,再一眼看到楚风夕和严少白身上,不觉怆然失笑,他不懂,十几年的兄弟感情怎么就比不过一个女人!

严少白的身体尚有余温,也并未支离破碎,只人一直昏迷不醒。楚风夕里里外外查探一番,并未发现什么不妥之处,开口道:“言昭,我们赶紧带少白去看医官!”

“四公子,这点小事还是交给微臣去办吧!”聂言昭拱一拱手,“微臣虽然不才,却能辨得出忠奸好歹!”他躬身负起严少白,一路疾奔而去。

楚风夕一瞥聂言昭眸中的戒备,只是无奈长叹。

“风夕公子。。。我,我不值得你这样!”纳兰祈情不自禁握住楚风夕的肩膀,在他的耳畔低喃:“对不起,对不起。。。”

雨渐大,溅起地上的血点,点缀于混沌天际中,如同破碎的飞花,如同楚风夕支离的笑容,“祈祈,你知道我想听的是另外三个字!”他紧紧握住她的手,眸中有模糊难辨的乞求,“只当我是挟恩以报。。。”

纳兰祈怔住,望着楚风夕,心底有隐隐的痛,可是那三个字,她纠结着说不出口!楚风夕慌忙解释:“祈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只有沉默了下去。

我只是想让你在这里陪陪我。

我只是想再和你单独待一会。

我只是——

想再最后骗骗自己。

纳兰祈心念一动,伸手抵住楚风夕的唇,轻轻摇头,断了他说不出口的话,“风夕,我。。。其实我。。。”

夜色渐凉,薄雨熹微,空气中拂过静静的香,陌生而又熟悉,眼风过处有一袭绯,天与云清宫前的廊檐连成灰蒙蒙的一片,唯有他依然潋滟着清凉的光泽。

“风夕,其实我爱你!”只是简简单单几个字,说出口,却好似用尽一生一世的气力。

雨中的楚风月清瘦而单薄,虽然高月落一直小心翼翼地为他撑着伞,可这番光景在纳兰祈眼中,仿佛他抵不过那滂沱大雨般的脆弱。她很是庆幸自己置身于大雨中,她落泪不舍的样子没有人能看得到。

半生半世,木已成舟,纵是后悔,她依然爱他。

“我——爱——你!”铿锵字字,一声一声慢,混着雨水和泪水,重重砸落在地上,“风夕,我爱你,我爱你。。。”

纳兰祈已无法顾及楚风夕在听到这番突如其来的剖白之后的震惊和讶异,她只是紧紧钳住他的颈项,深深地,深深地吻下去。

吻有多深,爱楚风月便有多深。

吻着楚风夕,却看着楚风月,他扶着伤处,似有微微战栗。雨幕深重,天地蒙尘,只有心口的疼痛明晰而又鲜亮,如同有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入心脏,剜着最脆弱的肉,鲜血和五脏暴露在空气中,她却素手无策,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爱不了爱她的人,弃不了弃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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