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是沈离吧
她最终还是同意了挽今。
挽今跟着烟苓来到阴暗的地室。当她看到烟苓用薄如蝉翼的刀片缓缓划开自己的掌心，将血滴入闪着微弱光华的水晶杯中时，不禁惊呼出声：“烟祭司！”
滴血启阵，这便是测命格的第一步。
但天罚的罚的便是用血咒开启命格轮回阵的人。明明是她要窥探洛居正的命格，明明应该用她的血启阵，而烟祭司为何……烟苓身为仙人，即使是用她的血也难逃天罚，她为什么要替她这么做，明明这一切都可以与她无关……
“你为何……”
烟苓只是朝她淡淡的笑了笑，一如她往日的从容淡雅。
“我身为你的师叔，应当如此。”烟苓如是说道。其实她还有一句藏在心里的话，未说出口。
因为，你若是收到伤害，就算仅仅只是减去一天的寿命，哪怕只是一炷香的时间，他也会心疼。而他心疼的话……他心疼的话，她会比灰飞烟灭更难过。
烟苓垂眸苦笑。这么多年都这样行尸走肉般过下来了，这些惩罚，她还会怕吗。
挽今唇线紧抿，望着烟苓。
她不是看不出来，烟祭司虽然总是拥有明媚似日光倾城般的绝美微笑，可是，她的笑意却从未直达眼底，也从没有真正开心笑过。
她的心里，似乎藏了什么很深的事，从未有人知晓。她就好像一个谜，将自己默默的隐藏在昏暗中，独自舔舐自己的伤口般……
烟苓没有多做停留，继续摆着血咒阵。
这血咒阵极为精密复杂，而行此阵之人也必须拥有极高的修为，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反噬。
这厢烟苓小心翼翼的进行着，那厢挽今看得云里雾里。
虽为鼎鼎有名的修仙大派冉云派的弟子，但风云栖不愿教授挽今还有沈离他们所谓的道术仙法，所以她也没有去学，以至于对这些法术一窍不通、云里雾里。
烟苓双手掐诀默念道词，良久，水晶杯中原本微弱的柔光忽然放射出耀眼的金光，而后有同样透明的液体，伴着袅袅青烟，缓缓从杯底往上溢出。
这奇景饶是连挽今看着也是诧异的咂舌。
接着烟苓弯下腰，美目一瞬不瞬紧紧贴着水晶杯观察其中的变化。原本幽暗的地室一时间似春暖花开又似夏日酷暑、似秋风飒飒又似寒气逼人，一年四季的氛围，不停轮换。
挽今内心感叹，这才应该是真正的仙术。烟祭司心无旁骛，为人真诚善良、淡雅从容、容貌也如那出水芙蓉，不染一丝人间烟火。而当初孙嵩飞扬跋扈、卖弄权势，为了讨好皇帝写的一手好青瓷，以鬼神来卖弄自己，其实在真正的仙人眼里顶多不过是些市井里的杂耍罢了。
可叹皇帝有眼无珠，分不清鱼目与珍珠，竟然还刻意疏离烟祭司宠幸孙嵩这个大奸臣……不过还好烟祭司从来不计较这些，似乎也从没在意过这些。
师父心里在乎的只有他的溪若，而烟祭司呢？她这样无欲无求、淡然若水的仙子，她心中所想的，又是什么呢？
挽今摇了摇头。从前便是这样，烟苓仿佛是一汪浅浅的清泉，一望见底、干净透彻、与世无争，又仿佛似神秘莫测的深潭，让人莫不清楚。
过了许久，水晶杯中剔透的液体开始出现了缓缓的变化，泛出浅浅的波纹。
烟苓再次素手轻抬，左手三指掐诀，默念复杂的道词。
又过了良久，当周围奇特的幻象与杯中的金光都渐渐淡去后，血咒终于结束。
“来看看吧。”烟苓脸色有些虚弱，许是刚才一时间耗费了太多的灵力，“这杯中所显现的一切，便是他未来的命格。”
挽今点点头，依言走到了烟苓的身边，将一只眼睛对上水晶杯的杯口，细细看着杯中透明澄澈的液体。
忽然，一股暗青如墨水滴入，使那液体开始发生了徐徐的变化。挽今紧紧盯着它，洛居正的轮廓开始慢慢清晰，一幕幕景象，终是开始浮现。
他脸色苍白，原本温润的俊颜毫无血色，牙关紧闭额头青筋紧绷，整个人如落汤鸡一般浑身是冷汗。他的身后似乎是正在行刑的人……
杖毙……
挽今不禁一震，整个人不住的颤抖。她便是死于这廷杖之下，当时的痛苦到今日仍是刻骨铭心。即使再怎么看似已经过去，但对于廷杖还是有一种无法磨灭的阴影。他是朝野权倾一时的堂堂内阁首辅，怎么会遭受如此廷杖的责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近日他将会有一场血光之灾。”烟苓在挽今身旁淡淡开口。
挽今的眸色暗了暗，继续将眼睛对上杯口。
杯中青烟缭绕，一会儿分离，一会儿下聚散，新的情景又开始浮现。挽今一瞬不瞬的看着，只见洛居正的轮廓又开始渐渐清晰……
他琥珀色的眸中凄厉又带着深深的无力，唇角扬起的笑是嘲弄又似历尽沧桑与无奈。
“你知道吗？”他狰狞的笑意不断如涟漪般泛开，却是看得挽今秀眉紧蹙。“我曾经最害怕发生的事，便是你最终还是选择离开我，任由我一人在风雨里看着你渐行渐远的背影。而现在，我却巴不得你去死！”
他是在对谁说话，为什么会流露出如此悲伤的神情，在她的印象中洛居正是一个就算是坑她也是坑得极其温雅的人，何曾会如此……
“求我，你是在求我吗？”他扬天长笑，笑得眼里几乎快逼出泪来。
“很好。”他说道，“再求我一次。”
他穿的是双龙七爪金丝玄衣，这是大邑天子才能穿的！挽今内心的震撼已经不能用言语来表达，他，他怎么会穿帝服？洛居正究竟是在和谁说话，简直就和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这根本不是她所熟识的洛居正！
挽今猛然抬起头，杯中的青烟顿时散去。她转过头看向烟苓，希望她能为她解惑。
可是烟苓只是静静的站在旁边，什么也没说。
水晶杯中青烟又开始渐渐凝聚，挽今神色凝重，再次看向杯中。
残阳如血，倦鸟归巢。
他只是静静站在夏府的摘星阁，扶着栏杆，眼底是浓的化不开的怅惘，如挽今曾经的那样，望着脚下炊烟袅袅、安宁和睦的长安城。
你在哪里……
洛居正……挽今喃喃道。他这个样子，看在她眼里心中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烟苓终是幽幽的叹了口气，抬袖收回了水晶杯。
这三段情景的信息量太大，挽今一时间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我早便同你说过，洛居正此人命格神秘多变，大煞大吉仅仅只在一线之间。”烟苓对着挽今说道。
挽今低头沉默。
血光之灾，双龙七爪金丝玄袍加身。她竟是真没有想到，测出的竟会是这种结果。
望着挽今紧锁的愁眉，烟祭司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也不用担心那么多。”
“烟祭司信命吗？”挽今忽然抬头问烟苓。
烟苓没想到挽今为什么突然会这样问，她顿了顿，随后点了点头：“自然是的。六道轮回，无一不在天命之中。”
“可是，我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呢。”挽今轻笑着摇了摇头。
“苓儿，我命由我不由天。她要的是自由，那我便成全于她。即使，她可能会因此痛恨我一辈子……”
往日那熟悉的嗓音又再次依稀浮现在耳畔。那样相似的话语，却是出现在两个不同的人口中。一世情劫，逃不过的……
逃不过的，两个都是不信命的人……
“我不信正、不信邪、不相信命运，我只相信自己。”挽今如是说道。因为不会背叛她，可以陪伴她到最后的，也只有她自己了。
固执。见劝她不得，烟苓摇了摇头，真是和他一样的固执。
“出去吧。”烟苓道。
地室通往地面的阶梯又黑又长，挽今随着烟苓静静走在她身后。
“烟祭司，你说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想过，其实你自己也何尝不是呢？”她忽然开口。
烟苓正在前行的脚步顿了顿，回头望她，轻笑：“挽今何处此言呢？”
挽今也静静对视着她秋水般的剪眸，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看了良久，谁也没有说话，烟苓唇边的笑容也渐渐僵住，气氛有些微妙。
最后还是烟苓开口：“我的事，你不会明白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你不会明白的。几多寂寥、几多无奈。
一句话，经过了千百年的等待。她刻意让自己去忘记时间，可当被人说出来的时候，原来她的心，还是会痛的……
“是沈离吧。”挽今忽然说道。
“你说什么？”烟苓内心一震，笑的有些尴尬，她强自平静下来。“上去吧，有什么上去再说吧，这里太阴暗不……”
“烟祭司心中的人是沈离吧。”黑暗中挽今的身影看不清楚，她缓缓开口，在烟苓惊愕的目光再次说道：“烟祭司心中一直藏着的人，等了千百年的人，是沈离吧。”